临近四十岁,这是很多先贤口中的人生分水岭, 我隐隐觉得又到了该选择的时候。凭着自己十多年后知后觉的积思, 还有与生俱来的执拗,我毅然放弃了国企的安稳, 选择进入一所高校工作,两年后的今天, 回首过往,所见所闻, 所思所悟, 四十并没有所谓不惑,依然会有难辨的误解,依然会有劳心的困顿,但人生却更加澄明和通透。
我生在一个曾经民风彪悍的小镇,我所在村子叫做劝农亭,劝农亭是集镇的城关村,为纪念北宋年间,时任巴东县令的寇准在野三关劝课农桑,老百姓安居乐业,为表寇宰相功绩,后人建劝农亭以彰其德,如今,亭已不复存在, 但弃猎务农的佳话却流传至今。野三关北临三峡,南濒清江,扼川汉咽喉,镇子方圆十里,山高林密,峭崖绝壁随处可见,在我很小的时候,每每夜深人静, 都能听到狐狸饱食后的欢叫, 那疹人的动静是大人们不让孩子远离最有效的说辞。
男孩子的好奇心是恫吓和棍棒无法拘束的,一有机会,我总是喜欢跟着大一点孩子跑到溪水边捉鱼, 在林子里找松鼠。那时候喜欢沿山架岭地疯跑,可爬了再多山,白崖下的机枪洞始终是我们心中的圣地, 孩子们搞不清战争的 来由,但看着满石壁的弹孔,身在其中, 对据守于此的人, 油然生出许多景仰之情。野三关自古以来就是英雄辈出之地,从这里走出过扬名立万的智者, 也不乏横刀立马的将军, 一条横亘在巴东人心尖儿上, 耗时十余年,福泽千万人的绝壁天河, 足以证明这是一方血性之地,这里有战天斗地的精神,和百折不回的气韵。所谓地灵人杰, 这大概是单属于野三关人的灵魂慰藉。
今年, 是与结发妻子携手走过的第十一个年头,在没有孩子的前十年,我们彼此安慰,温暖相守,我是家中独子,虽然宗族承续, 光耀门庭的说辞也曾经让我倍感压力, 但我始终相信, 只要内心宁静,一切美好都将与我们不期而遇。今年,我们迎来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小家伙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才三个月逢人就笑。老婆说他是天使小宝贝,我却想说, 孩子的确是天赐的礼物,但他也是冥冥中的神祗对我们十多年相濡以沫的奖赏, 是我们不弃初心,追逐良善的必然。前段时间,学校放了暑假,我特意带着儿子回到野三关, 不仅因为这是我的故土,这里有儿子的血脉至亲,更因为, 这片白崖下的土地藏着他安身立命的热血和信念, 我希望儿子这一生能为梦想而活。
有儿子之后,忽然对父亲这个词有了更敏感的认知,我开始慢慢试着去规避与父亲不相配的缺点和瑕疵。长期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很谦和,但周遭总有与之截然相反的评价,以致于年轻时候的我常常受到莫名其妙的冷遇和攻伐。在人生很长一段时间, 我都为之困扰,但走过人生的分水岭,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过去的谦和, 那或许只是心灵的自嗨,我该反求诸己,去追求一种闻过则喜的达观,和宠辱偕忘的渊静。
这次回乡,对这个熟悉的镇甸有了很多全新的感受, 尤其是和文联的朋友一起结识了《你好,优诗美地》的作者成君忆,成先生温文尔雅, 他用双脚丈量这野三关的山山水水, 用堪比纪实导演的审慎和比肩考证学者的专注,写出了这部奇书。他将我的家乡称为优诗美地, 这极具韵味的名字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野三关人开始改换视角,真正游离于本我之外,重新审视我的家园故土,它终于到了该走出去的时候, 它不应该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它本就应该有着更宽广的舞台,和更优质的未来。因为成先生的辛劳付出, 政府部门开始谋划将四渡河大峡谷命名为优诗美地大峡谷。随着野三关森林小镇的爆火,将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和认可这颗鄂西林海里的深山明珠。
《水煮三国》的成先生只是一个生命的个体, 他来到了野三关,这个从来只有土家传奇的小镇, 便不再只是一个供人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它将成为无数都市人心中的伊甸乐土。吕克贝松的《超体》, 斯嘉丽最后幻化的那只U盘再一次昭示我们,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万亿人的生命亦如白云苍狗, 如何让生命更有意义,除了留下我们能够留下的,我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这或许将是我余生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