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明

一

一位身着旗袍的年轻女子优雅地跨进孤儿院大门，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往日较为冷清的院子现在却闹哄哄的，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孩子们都在认真背诗，不知谁眼尖看见了她，喊了一声，“婉儿姐姐，你终于来了，好想你呀!”话毕，众人涌向她。

“今日怎么这般自觉背书？”

“刚才有个大哥哥在教我们念书”孩子停顿了一下，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长椅，“喏，他的东西还在那里呢。”

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过去瞥了一眼，有启蒙书，唐诗宋词，余光瞥到最后一本书，大为吃惊，竟是鲁迅先生的《呐喊》。

鲁迅先生，新文化运动的代表者。弃医从文，力在启蒙思想，开启明智，唤醒沉睡中的人民。其作品《呐喊》表现出对民族生存浓重的忧患意识和对社会变革的强烈希望。想必这个人，也是一个爱国者，倒是可以结交。

正想着，谁喊了一声，“宁哥哥，你回来了。”

她一抬头，撞进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她不禁一愣。

“哟，这不是江小姐吗？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安好？”

女子名江婉儿，是当地军阀世家江震的掌上明珠。江婉儿听着这讨厌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汉奸李顺，家中排行老三，人称“三爷”，是日本人的走狗。

李顺对于江婉儿不理不睬的态度浑不在意，视线落到了对面的男子身上，“小宁，要不是小六说你在这里，我还不信。”

男子叫张宁，以前在外地做任务，才刚调来这里不久，现在是李顺的手下。

“三爷。”张宁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江婉儿见两人相熟，不禁大跌眼镜，内心惊涛骇浪。想不到竟是虚伪之人，真是瞎眼了。

想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江小姐......”

“嗐，不用管她，她是江震的千金，平时任性得很，莫放在心上。”李顺顿了顿，然后直视张宁，逼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来孤儿院了，老实交代，来干什么？”

“呃，是这样的，三爷，我曾算过命，说我命里带煞，做点善事，可以免灾祈福，长命百岁。”

“你小子还信这些，算了，随你怎么折腾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干咱们这行的可不能有同情心啊。”

“多谢三爷提醒，小的有分寸，必不会误了大事，您放心！”张宁靠近了一些，“对了，三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李顺突然正经起来，眼里发着精光，“又有任务了，走，三爷带你干票大的。”张宁低头看不清神色，“好嘞。”

二

江婉儿趁着学堂休假，拿着书又去了孤儿院，还未踏进门，只闻一阵朗朗读书声，走进一看，张宁在教孩子们念诗，今日他穿着长衫，倒真有点儒雅先生的风范，但在江婉儿看来，不过虚伪之态，转身就想走。

“江小姐，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一回头，是一张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的脸，正犹豫间，一孩子说道：“婉儿姐姐，你就答应吧，宁哥哥是个很好的人。”话毕，几个小孩拥着江婉儿进入后院，然后嬉笑着跑出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四处打量着这院子，看见椅子上放着一本旧书，书角微微卷曲泛黄，想必主人多次翻阅。她拾起一看，“共产党宣言”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她翻开书页，被书中的理论所震撼，仿佛打开了新的世界。“《共产党宣言》是由德国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马克思和恩格斯创作。马克思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革命导师，作为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标志，《共产党宣言》点亮了无数人的信仰之光。”

江婉儿一抬头，又是那个温暖的笑，让人有一种身在温馨田园，如沐春风之感。

“我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来这里做潜伏任务，传递情报。”

江婉儿幽幽地道：“先生如此坦诚，不怕我告密吗？”

张宁直视江婉儿眼睛，坚定地说：“你不会。从你看见《呐喊》时的惊讶我知你不会；从你知道我与李顺的关系时的鄙夷我知你不会；从你再见到我时的厌恶我知你不会；从你翻看《共产党宣言》时眼前一亮我知你不会；从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没有惶恐时我知你不会。”

江婉儿了然一笑，“先生可否讲讲共产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代表劳动人民利益的工人阶级政党，是工人阶级的最高组织形式。中国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党，为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而不懈奋斗。”

在张宁的影响下，江婉儿很快接受并认可了中国共产党，并在张宁的建议下，写了入党申请书，接下来就是考察期。

以前江婉儿不关注她爹的动向，因为她知道她爹做的是害国害民之事，现在不同了，她总是有意无意去打探，也会悄悄去偷听，然后给张宁传递消息。地下工作做得越发熟练。

不久，上级通过她的申请，她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奉命协助张宁进行潜伏工作。

这天，他们在孤儿院的后院举行宣誓仪式，他们站在红色的党旗前，举起右拳，张宁带着江婉儿庄严地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

三

清晨，江婉儿又像往常一样出门，却被管家给拦住了，一问才知，孤儿院里的人被抓了，现在人去楼空。江婉儿想回去找她爹江震，却得知事情的始末，原来张宁的同志被抓，经不住拷打，把他招了出来，连带着和他相识的人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孤儿院就是其中之一。江婉儿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但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想办法见张宁一面，她思索一番后走出门去，准备以探看孩子为由，伺机与张宁会面。

不料却被警卫拦在了外面，恰巧李顺看见江婉儿，狡黠一笑，正愁碍于江震的身份不好抓江婉儿来套套张宁的话，结果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小姐，听说您与张宁那小子相熟，您来得正好，帮我们劝劝他早日招供同谋者是谁,这样也免去许多皮肉之苦，我还能让他官复原职，继续荣光。”

“婉儿记下了，定会帮三爷问的。”

江婉儿草草看过那些孩子，便被带到了审讯室，张宁手脚被绑在椅子上，被打得遍体鳞伤，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被水泼过，浑身散发着血腥气，头垂着，看不清神色。

江婉儿慢慢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努力忍住哭腔，强迫自己发出平静的声音。

“先生！”张宁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抬头，微微牵动嘴角，露出的笑颜温暖阳光，然后垂下眼睑，一直盯着桌子，江婉儿想起张宁曾告诉她一般审讯都安有窃听器，桌下应该有窃听的设备。

江婉儿暗暗吸了一口气，“先生，听说你是共产党？”

“是。”回答的干净利落。

“先生受了这么多苦，何不招了呢？”

“共产党要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

“先生，朝不保夕，这是何苦？”

“我们有坚定的信仰。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赶跑所有的外来侵略者，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我不能见证未来的美好，但不悔今日之选择。我们披荆斩棘为后代创造幸福。永远值得！”

沉默了良久，“先生，您的同谋者是谁？”

“李顺。”

听筒另一边，李顺伏低做小，“太君，张宁血口喷人，我对天皇是忠心的，他这是在疯狗乱咬人。”日本军官鄙夷地看了一眼李顺，若不是他还有点用处，直接想拔刀砍他，敷衍说道：“你是大大的好。”李顺听了这话，才放松下来，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审讯室，江婉儿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张宁最后说道。江婉儿顿了顿，径直走出了审讯室。

到了门外，李顺早在那等着了，她把与张宁的对话和盘托出，便向家走去，却发现身后有两个尾巴。看来还得另找机会去一趟孤儿院，她如是想到。

第二天，她去她爹的副将周涛家中做客，她与其女儿周莉是好友。直到下午她才出来，身后两人一直紧跟不舍。正愁怎么甩掉尾巴，却见前面的书店人头攒动，顿时计上心来。挤进书店，从后门溜出，果然甩掉了两人，她便直奔孤儿院后院，幸好张宁带她走过暗道，不然还真不知怎么进去。拿开树枝草甸，钻了进去，径直走向墙角，取下一块砖头，一摸是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果真是《呐喊》。她把书放进包里，再用胭脂水粉和钱包遮盖在上面，然后隐藏踪迹，赶回书店，那两人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她躲到较为隐蔽的角落，随手抽下书翻阅，眼睛却在偷瞄两人，见其发现了她，漫不经心地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本，转身付了钱，然后走出书店，那两人一直跟着她回了家。

江婉儿吩咐人不准打扰，便进入房间锁上门，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拆《呐喊》的封皮，里面果然有一张纸条，写的是“报告上级：夜鹭已暴露，但潜伏任务还未完成，我推荐江婉儿同志担任此任务负责人，请求批准。”

原来，张宁早料到自己会有此遭遇，提前为江婉儿铺好了路。她拿出密码本，把文字翻译了一遍，又找出电台，这电台是张宁给她的，说在她这里较为安全，因为她爹的身份震慑一些人，不会轻易查府邸。把信息发出去后，她又细心地把书的封皮粘好，才渐渐睡去。

第四章

这天，江婉儿偷听到她爹和人的谈话，张宁被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始终宁死不屈，敌人失去了耐性，准备三日后枪决。

三日后的凌晨，江婉儿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几颗星星眨呀眨，发着微弱的光。

草地上，一男子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枪响倒地，再没了呼吸。

这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来了！江婉儿换好衣服，拾起《呐喊》和课本，踩着曙光走了出去。

上级已经批准她为潜伏任务的负责人，代号夜莺。她会一直在夜里歌唱，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