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花盛开的一个下午,外婆去世了。那天下午,太阳很大,晒得空气暖洋洋的。我躺在凉凉的竹编躺椅上正想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听见姐姐的尖叫。
我也记不得怎么到了舅舅家,当我意识回笼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我的母亲蹲在另一旁,无措地打着电话哭。一时间叫喊声、哭诉声、感慨声、安慰声把我包围了起来。我迷茫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自己只是刚睡醒怎么就到了舅舅家。我突然想起来了,外婆去世了。
外婆的去世我们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早在半年前外婆就经常住院,那时候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过年才去过外婆家的妈妈突然担心外婆冷,拉着我去了趟医院。到病房就抱怨着说没什么问题,外婆不懂事非要住院,让精神有问题的小舅一个人在家。又抱怨着之前她成绩最好而外婆却不让她上学,后来外婆分家什么都没给她,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后来呀,外婆生病不去医院了,因为她已经病的走不到医院了。外婆搬到舅舅家养病,而我妈妈每天去舅舅家比回自己家都勤快。每天买各种好吃的、好喝的给外婆,面对外婆也总是笑吟吟地说没事,然后逗她开心。有一天中午,我去舅舅家送东西顺路去看看外婆。舅舅家的梨花开得正好,在夕阳的照耀下那抹白变得带点橙,显得格外温柔。外婆让我给她倒了杯水,示意我坐在她床边。“外面的梨花落了么?”“没呢,开得挺好的。”“哦……”我们都不擅长聊天,尤其是和不太熟的人聊天。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让我下次再来看她,我胡乱应了声就跑了。
回到家我给姐姐说这件事,她说我小时候闹着要吃梨子,爸妈早早赶集给我买梨子去了。等我起来的时候,找不到妈妈就使劲哭。外婆就哄着我说,等梨花落了,梨子就快长出来了,妈妈也回来了。我就缠着外婆把梨花花瓣拔了,外婆不拔我就蹲着哭,结果拔到爸妈回来。那一树梨花没剩多少,那颗树也没结几个果。我记忆里好像没这回事,可能是因为一直觉得外婆不喜欢自己吧。
我是爸妈带大的孩子,一直跟着父母在外地。姐姐是外婆带大的,一直留在家里。外婆不喜欢我,很喜欢姐姐,这似乎是我对外婆的一个固有印象。记忆中,外婆在我面前总是很小心翼翼,聊天也是用蹩脚的普通话,有时候听不懂我还得找妈妈翻译。后来,我长大了一些,能听得懂家乡话了,她也十分小心地说话,生怕我不高兴。但她十分喜欢和姐姐聊天,每次见面都会聊很久。聊一些姐姐小时候的事儿呀,现在的生活呀,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八卦。聊到好玩的时候还会大笑,笑得拍自己大腿。现在想来,她应该也很喜欢我,只是不知如何与我相处。
外婆下葬前一天晚上有一系列仪式,敲锣打鼓跨奈何桥、鞭炮齐鸣围着棺材转圈圈、听着念经喝符水等仪式把我们搞得苦不堪言。直到深夜这股热闹劲儿才过去。寂静的夜里留有三三两两亲人守夜。我站在院子边看着院子前的梨花,好像快落了。我正准备给外婆说这件事的时候,突然看见我捆在胳膊上的孝帕。我猛得回头,看见灵堂正上方挂着横幅,写着“纪念黄君女士”。黄君、黄君……我突然有点想哭,这是我头一回知道外婆的名字,是在她的葬礼上。
守夜很难熬,守得人想睡觉。单看开棺时间在凌晨两点可能觉得还好,偏偏起棺又是早上六点,只觉得更难熬了。妈妈曾经说过,眼泪不能滴在棺材上,这样对逝者不好。可当我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时候,我还是哭了起来。是看见外婆毫无生气躺在棺材里,也是受周围亲人默默啜泣的影响,更是发自内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想哭。所以我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哭了。毕竟眼泪不能滴在棺材上。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外婆家收拾遗物顺路避了个雨,说是遗物其实不过拿走了她床头的一张照片和一个坛子,留个念想。她的衣服什么的都烧了,钱也留给了傻舅舅。这次妈妈没有抱怨没给她分什么,她拿走了一张照片和坛子。一场雨洗净了这几天烈日的燥热,也褪去了梨花那抹耀眼的白,雨水打在屋檐上,花瓣与夏日独有的蝉鸣声合奏成一首催眠曲,听的人眼皮子沉了起来,想永远睡在雨声中。
清明节前我梦见了外婆,坐在梨树旁。我主动提出给外婆烧纸钱。妈妈很欣慰,专门带我回了趟老家。在买纸钱的时候和老板娘止不住地夸我孝顺。然后谈起外婆去世后越来越不喜欢回老家了。“没了妈感觉就不像个家了。”妈妈看着老板娘扎青感慨地说。“那肯定,有妈才有家。”老板娘像是颇有感触地回了句。走到舅舅家的梨树前,我仿佛看见小时候的我在梨树旁蹲着哭,和妈妈之前蹲着哭的样子很像。只是,梨花落了,她再也没能等到妈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