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日光缓缓移到我摊开的笔记本上,傍晚六点的太阳依旧悬而未落,我忽而察觉,又是一年夏日来临。伴着风扇平缓而单调的沙沙声,我收起笔记本,以它为枕,任由困意席卷。
梦中,我回想起十岁那年的雨。
夏日蝉声疯鸣,像此起彼伏的热浪,空气潮湿闷热得如同能拧出水来。我搬一把小椅子坐在门口,正好踩在微微突起的门槛上,用力摇着手中的蒲扇。邻居光膀子的叔叔和穿着塑料凉鞋的阿姨在门口逗弄着他们的小孙女,她最近才刚刚学会走路,磕磕绊绊地迈着步子,阿姨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孙女,小心翼翼的步伐仿佛她才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娃娃。欢笑的声音破开了一丝这沉闷的空气,似乎也感染了不远处干燥得打卷的树叶。天似乎变黑了,我望向远方,一团团乌云向此汇聚,不多时便铺天盖地如同冬天的傍晚。
一声声闷雷传来,家里长辈说着要拔掉各种电器的插头,几个小孩在路上跑前跑后,大喊着:“要下雨咯!”小孙女睁着大大的眼睛挥舞着小手被抱回了屋内,我仍坐在门口,只是把我的小椅子往里挪了挪。雨似乎在一瞬间便倾泻而下,细密的雨滴落,在地上晕染出一片一片的水迹,一次次被蒸发一次次被覆盖,我出神地望着面前一小块水泥地,无数小水滴溅在我的身上,带来丝丝凉意蔓延。
屋内的交谈声传来,在雨声的掩盖下变得悉悉索索,让人听不真切,又一道闪电劈过,轰隆的雷声滚滚而来,狂风绞着树梢的几片绿叶在空中飞翔,落入一片终将寂静的池塘或是泥地。路边几朵艳丽的小花被雨打落花瓣,露出娇嫩的花蕊,我停下手中蒲扇,看着无边无际灰黑的天空。我转头看向那盆水仙,它端端正正地摆在方桌正中央,起初要买它时,我只觉得水仙这个名字十分美好,拿回来时却没想到它像极了我不爱吃的大蒜,听到旁人的描述后我依然想象不出它开花时的样子,清新可爱的白色花瓣,嫩黄的花蕊,于是我一直期盼着它开花,那时的它只是稍稍冒了一点芽,我每天都看着它,想着这样大的雷声是否会惊扰到它,如果吵到它,它会不会不想开花了呢?它不会回答我的话,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门外的雨打湿了我的脚背,我拿起小椅子,虚掩了大门。我思索着刚才那些悉悉索索的对话。
他生病了。
生病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我并不把它放在心上,我的左手还有前不久留下的针孔的印记。他生病了,这是他很久不回家的原因吗?又一声雷滚过,几滴雨水顺着门缝落在我脚边,那是什么病,需要住很久的院吗?许多疑问堆在我的心头。这几天只有我还给那盆水仙换水,其他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也可能是无暇顾及,可是我还记得,那盆水仙是他买回来养的,我还没有看到它开花,也不想它因为无人顾及而死掉。是他和我说,水仙开花很漂亮,玉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过水仙花开,姑且当作他没有看过吧,所以我更要让他回来时看到水仙盛开的模样。雷声和雨声越来越密,玻璃窗被敲打得噼啪作响,我又用力摇起蒲扇,想让它扇去脑海中所有的胡思乱想。
窗户留下一道道水痕,我看向外面逐渐放晴的天空,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我重新把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雨后的气味,池塘慢慢恢复平静,只有时不时的微风拂皱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枝干上的叶片滴下雨水,比从前更加新鲜翠绿,只是那几片七零八落的花瓣有半截被泥土掩埋,不久就会腐烂。
更加炎热的夏日,不久也会来临。
窗外传来一阵阵雷声,我睁开双眼,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气息,看来今晚还会降下一场暴雨。我重新打开风扇,单调的沙沙声响起,把我带回那个偶然梦回时想起的夜晚。
后来他离开了,我们也离开了,那盆水仙死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家里,我只怨那时候的我太小,没有能力带走她,此后回想起,不知她是否在无人观赏时独自花开,孤芳自赏,一如我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样静静伫立。
十岁那年的雨,此后潮湿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