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些,也分外猛烈些,而我的内心正随着这些纷纷扬扬的乱琼碎玉,一日日冰冷下去。
自你那次和我大吵一番,离家出走以后,我再无心照料你送我的那几盆多肉。在此后许多日子里,我常常百无聊赖地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着窗外东升西落的太阳,南来北往的流云,看着一天天枯萎衰败的多肉,好像我们一天天淡下去的感情,终于是快走到尽头了。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歪过头,从绿萝垂下的青黄茎叶间朝外看去,那条熟悉无比的小吃街,此刻往来路人渐行渐多。
冬日易生懒意,我总是疲于做饭,倦于卫生,常常披衣而起掩户而出,径往小吃街而去。
虽说道路为雪所覆,但还不至于使人跌倒,可我却不偏不倚被人撞倒在地。我平时还算不温不火的一个人,此时却也激起一阵无明业火,欲起身来与之争论一番。“不小心撞到你了,抱歉哈,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你一边小心翼翼拉我起来,一边不住地挠着头,满脸歉意。
我看你憨态可掬,诚意满满,正好近来又有些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于是乖乖地任由你拉着,在一家面馆坐了下来。一碗阳春面,配瓶维他奶,就算逢年过节抑或自己庆生,也才堪堪吃上一顿。
王姨的店有些年岁了,昏黄的吊灯在头顶来回摇晃着,光影闪烁之间,是你逗着店家的橘猫玩耍,是我吃饱喝足,撑着脑袋瓜儿看你笑语盈盈,谈笑风生。期间,我问你工作何处,你说在小学教书,然后坚定地看着我说,凭我这身本领,曾几何时必当是名震大江南北的文坛巨擘。此后我再也没度过如此这般言笑晏晏的温馨冬夜了。
总归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我应允你在沿江路走一会,顺便送我回家。待到离别时,你突然在我楼下花店买了盆观音莲,还有一盆小小的沙漠玫瑰,甚是可爱。我虽稍事迟疑,却也盛情难却,到底欣然接受。
谁在大冬天送人多肉作为补偿,可一个眼里有光的人真的很难拒绝啊。
我们那时工资都不算高,付完房租,交过水电后,堪堪几张零散的纸币在兜里颤抖。我看着为数不多的钱款,总是愁容满目,在眉心紧紧拧出一个川字。你总是紧紧抱着我,宽慰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自然是信的。
那时小吃街异常混乱,但确实极为赚钱。我也曾劝过你在里面寻个工作,并且经常吃的那家,店主王姨同我私交甚好,又恰好缺个伙计,可你毕竟是抓过几年墨香的读书人,难免三分傲气在身,无论如何是不愿同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来往交道。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因为我懂得人各有志,不必勉强的道理。
除开白日在学校教书育人,换取微薄工资,你还帮县城里政界人士,商贾巨富的孩子习文识字,发展副业。我自是不予反对的,可那些孩子多半不是省油的灯。耳濡目染下,你学着他们去打牌,去买彩票,开始一日日不务正业。
起初你偶尔娱乐,我只是蹙眉,赢钱了与我分享快乐,安慰我道,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不想和你只是永远,我希望我们能够永恒。虽然没以前那般坚定,但我不再斤斤计较,只是专心看我的书去,认认真真经营我们小家。
后来你越赌越大,越买越多,本就难以支撑的小家愈发支离破碎。我为了补贴家用,开始晚上修鞋补衣,开始把我暂时用不到的书当卖出去。
我开始痴心妄想,你赌过这一次,买过这一回,输了败了自然会幡然醒悟悬崖勒马。可你真真切切是个完整的赌徒了。你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消散了。直到后来我们在面馆大吵一顿,你责备我没有用心修鞋补衣,现在连碗面钱都掏不出来。我委屈极了,第一次说出口来让你别赌了。最后还是王姨出面缓和了气氛,端出来两碗丰盛的阳春面,对我说面钱日后再还不迟。
我记得元旦还可放孔明灯。我偷偷省下买书的钱,准备给你一个惊喜。你神情如那晚夜色一般阴沉,极不情愿地潦草写下寥寥数语,署上你我二人的姓名。你有些抱怨,有些癫狂,说到如果不去买孔明灯,就可买好几张彩票,凭我这运气,一夜暴富完全没问题。
我知道你已无药可救,因为我再也看不到你眼里的光。尽管如此,我还是装作开心的样子,放飞了孔明灯,呆呆地看着它摇摇晃晃向远方离去。我们这段露水感情,此刻正如远去的孔明灯一般,一逝不复返。
冬夜里的寒风到底是刺骨地冷,我不由起了一阵寒颤。我这次不再迟疑,暗下决心,不能再如此这般浑浑噩噩地度过日子。我不想让时代的悲哀成为我个人的悲哀,我尚且年轻,还可大有作为。想到这里,我开始收拾行李,顺便给阳台上的花浇了最后一遍水。匆匆在王姨的面馆饱腹一顿之后,我没再回头,义无反顾地踏上前往南国的火车。
南国虽也下雪,却也阻挡不住绿意潜滋暗长。我开始有三分挂念几近枯萎的多肉,可能你再回来时,它们正向阳而生,活力满满,可能你会看到我留在厨房的信封,可能你会有些不习惯空空荡荡的房间。但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也与我毫无瓜葛,因为我即将开始崭新的生活。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祝我此行一路顺风,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