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级美术学 胡雨欣
外婆家有个院儿。
不大,呈方形,右侧立有一道廊,直挺挺地将院儿劈成了两半,也算是做了分区。
初时,外婆家是没有院的。屋前,地面光秃,放眼横扫,起伏得不像个样子,既与别家少了分界,又与外沿小路联合成一整个面来,倒是不分彼此,热闹非常。
外婆说,不成,这得安个院儿。
那时岁小,待我缓过神来,院就已经落在那儿了。只记得是夏季,蝉鸣顿起,蛙声彼伏。声声动人,声声不歇。我同院儿一齐度过了诸多个这样的夏季。
烈日,红光盖地,万里无云,天碧如洗,鸟雀无言,一抬眼,只觉天正中央浮着一道金门,我直瞪瞪地盯着,定是有仙人要唤我到那天上去呢。那不行,外婆还喊我回去吃饭的嘞。
且待热意稍退,在蝉与蛙的轻奏下,外公头上草帽向前歪斜,外衣上也沾染了点点星辰,挥动着铁锹,仔细地将泥水混合,再辅以青砖,砌成高墙。直至今日,那高墙仍矗立在我心中。
院便就这么成了,往后十余载,它便一直在那儿,不发一言,亦不曾改变,只是沉默的立着了。
待我稍大些,世间万花筒般的色彩在我眼中汇聚成花,我想让那花一直盛开,一直艳丽。于是油然横生的创作欲如芦苇轻抚心口,激起万千感慨。两眼一转,我决意为这高墙添件新衣,泥水般的灰,可入不了我的眼。却也自知画技不精,不好意思让外墙也跟着受累,便只摆弄内里。小小的画笔被我紧握,上下翻飞着,颇有几分“大师”模样,纵横扭转之间,墙面五彩得令人眼睛发涩,而我满意的不行。
我高昂着头,伸长脖子够着看向院墙上方那唯余的空白。手短绘不到顶,尝试跳跃,画出的线条却扭曲得像在旱地里打转的蚯蚓,只好回屋搬出外公托木匠给我打的专属小板凳,这回就稳稳当当的了,下笔也愈发顺手,院墙也满满当当了。收手,跳下板凳,正欣赏我那独一无二的杰作。这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只是一听,就知晓是外公从田间回了,忙去为他开门,头顶草帽,肩扛锄头,衣摆和后背带着水迹,叫人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水。为什么这样说呢?外公爱干净,平日里收拾得极为得体,但庄稼人,四季都在和泥土打着交道,又怎会不沾染泥水,于是外公一忙完农事,就会先在院前的池塘里,将农具、衣摆、鞋底一一清理干净,入了院就不会留下印子,省得外婆再度打扫。他总是注意这些的。待水位降时,外婆还带我在那池里捞过虾呢,可香。
外公步伐不停,直将农具放入小库房,终得坐下松松气,擦擦汗。我一下子窜到他旁边,留意到他带去田间的水杯空的干净,便抱着它溜进水房,灌进一点,再一点,满到快要溢出,才得收手,不愿洒落一滴,手臂僵直,鹤行鸭步,努力维持平衡,艰难地走到外公面前直将水杯递给他,才松了口气。外公见状,爽朗一笑,刚巧抬眼就瞧见了我的杰作,我自豪的挺起胸膛,“靓吧!”他没说话,只是笑容更大了,脸上的沟壑都被抹平,舒展开来。外公用肩头的布,擦着颈处的汗水,成为记忆中夏夜的朴实模样。
又过了些时日,太阳急着下班,我也厌了墙上的缤纷。
外婆微抿着唇,勾着腰,手中动作不停——择菜。择的还是种在院里的长豆角,应季菜,我可爱吃了。为了省下外婆下田的功夫,外公还在院里建了个小菜园,院里的韭菜长势喜人。
饭时,决定给墙面上漆。
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怀着好奇入睡了。梦里,墙是温馨的、是古典的、是朴素的、是高洁的、是富有童趣的。
隔日,我那些稚嫩的,令人发笑的涂鸦便被裹上素白的外衣。起初,我还记得那面墙上,那块儿画了虎,那块儿覆了红,那块儿署了名。但渐渐的,这些回忆就被白墙打着掩护,投入了时光的河流。直到今日,再被打捞上岸,重翻旧页。
很快,村里的小学已没了我的年级。于是,出院子,上镇。这时,我与院儿的联系还没有断,仍如蛛丝般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我。每逢中学放假,我必是要回上一趟的。家中许久不住人,菜园无用,花园也被撤下,由石桌凳继位。外公外婆总念着,逢年过节,一家子人总得回这扎根的地儿。可是,都忙。
夏秋转瞬即逝,寒冬却毫不掩饰,大摇大摆的上门拜访。竹炮炸响,烟火升空,我与院儿同长一岁。年节一至,小院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院体都不再素白。
院旁孩童炸炮,院边石桌闲谈,院中幼儿酣睡。声声入耳,声声不停。所有人面上都洋溢着笑意,空气里都是幸福和谐的味道。我整个人斜斜地歪在长椅上,四肢松懒的耷拉着,享受着倾洒下的片片暖阳,品着冬日特有的慢调,日子极其快活。
春节一过,热意如潮水退散,只留院儿守着下一个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