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夏日依旧是那样,明亮却也酷热的不讲道理。这是自打我工作后回的第一趟外婆家,细算下来,我已经有四个年头没回过这片土地了,一切的景物还似从前那般,未曾变样。
“王桂英,我回来啦!”外婆在窗边晾晒着土豆片,闻声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一刹那变得闪亮亮的,嘴上的笑容更是压不住。她把那双老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木屋,牵起我的手似埋怨似欣喜地咕哝:“你这死丫头纳闷还晓得回来的嘞,我盘算起你早都把我嘞个老婆子忘喽……”还是那么熟悉的乡音。“纳闷会嘞,我们的桂英婆婆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婆婆,忘了谁也指定不能忘了你喽。”见到外婆的那一刻,我身上的担子似乎一瞬间都不见了,至少在这一刻我只是王桂英的小丫头。
“中午有啥好吃的不?”我眯着眼看向高兴的像个小朋友似的王桂英。“我也晓不得你哪个时候回来,别个过来看我送的些牛奶蛋糕啥的都放在堂屋给你留起的,你先少吃两口垫吧一下着。”“好你个王桂英,我大老远来就给我吃这个。”虽然嘴上这么嗔怪着,但我的脚却轻车熟路向堂屋走去了。
牛奶,蛋黄派,沙琪玛……吃的倒还不少嘞。当我打开一箱牛奶正准备喝时,眼睛习惯性地瞟了一眼保质期,咋都过期一年了?不仅是牛奶,蛋黄派也是,沙琪玛也是。我悻悻地摇摇头,放下吃食,走向灶屋寻找外婆。
“纳闷没拿吃的莫?”王桂英挥舞着锅铲笑眯眯地看向我,“还好意思说哦,你那些吃的都过期了,你就给你的宝贝孙女吃这些吗?”我嘟囔着坐向灶台边的小木凳,就像从前那样。
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馋猫丫头也是这样坐在板凳上,托着小脸看王桂英笑眯眯地给她做好吃的,不曾变过。
坐着坐着,等着等着,我突然觉得好困,眼皮止不住地在打架,朦胧中我看见王桂英放下锅铲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依旧是那张慈祥不过的脸,依旧是那双被我说过太粗糙的手。她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听不清,我很想保持清醒问问她在说什么,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睡过去了。
“哎哎,你要是累了就去楼上卧室睡哈嘛,这里有我们,你别太累到喽。”再睁眼我还是坐在那个小木凳上,但四周不知为什么挂满了白幡,只有唢呐和哭喊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明晰。他们在哭谁的名字?王桂英?王桂英?什么!为什么我觉得我的脑袋好痛,我不明白,王桂英不是就在前面给我做饭吗?我慢慢扶着脑袋望向前方,但空荡荡的一切已不必再说明什么。王桂英不在了,我想起来了,王桂英在不久之前突发脑梗,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伤心,只是感觉很空。为什么这个房间这么空,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空。我站起来看向那口大锅,它早已落了灰。我麻木地走到了灵堂,看向那张黑白照片,我自嘲地笑了。“王桂英,你是不是怨我回来太晚了啊,别开玩笑了,我以后都乖乖呆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了,我还想吃你做的饭,我还想再被你摸摸头……”笑着笑着,我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脸上滑落,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抬手摸脸,原来是泪啊。我胡乱抹了一脸,正准备说什么,但意识突然又变得模糊“好困,王桂英,我好想睡觉,你再哄哄我睡觉吧……”
身边的人好像在喊我的名字,但我真的好困好困,我也好想王桂英。
“丫头啊,婆婆没有怨你,婆婆最喜欢丫头了。”我睁眼,王桂英真的就坐在我的床边,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发。我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一切只是徒劳。王桂英慢慢站起身,缓缓地向前走,我用尽力气但就是坐不起来,想说话但又如鲠在喉,说不出一个字,我看见王桂英的嘴又动了动,她在说些什么,但这次我听清了,她说:“丫头啊,婆婆永远爱你,堂屋里放的有零食,这次早点回来哈,都给你留起的……”说完这一句,她就像一阵烟,风一吹,她就不见了。
“外婆!我惊醒,嘴里还在唤着她,原来又是一个梦啊,我愣愣地起身,走向堂屋,拖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向那堆同样落了灰的零食,不出意料的,它们都过期了。“原来不是它们过期的太快,而是我回来的太晚了……”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啊……
王桂英的遗物不多,我算一个,木屋算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