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级美术学 冯江美
冷风席卷大地,鞭笞着世界,窗户怕得瑟瑟发抖。一盏橘黄色的灯透出丝丝缕缕的光线,让人感到莫名的暖意。一位中年妇女微勾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做鞋。一针一线,扎进去抽出来,述说着亘古不变的情怀。妇人神情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有时针卡在厚厚的鞋底扯不出来,妇人用两腿夹住鞋的一端,弓着身子,眉头紧蹙,非常吃力。那针眼 才颤颤巍巍得被拉出来,妇人的手由惨白慢慢被血填充为粉色,丝线勒出条 条印迹。妇人满不在乎,继续埋头做鞋。四周静谧,只听见风的呼啸声和孩子清浅的呼吸声,一室安详。
“娘,怎么还不睡?”小孩翻了身,被灯光刺得睁开惺忪的眼睛,朦朦胧胧间瞥见桌旁熟悉的身影,嘟囔道:“快睡吧,很晚了。”“快了,娘马上就好,安儿先睡。”王安拉过被子蒙过头,遮住扰人的光线,很快寻周公去了。秦氏扭动一下酸涩的脖颈,蹑手蹑脚地把鞋放在床头柜的衣服旁,轻轻为王安拉下被子,掖了掖被角,关了灯,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王安穿着娘新做的鞋去上学。课下,听见同学在讨论在母亲节买什么礼物,王安陷入沉思,一直以来,娘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但一有时间就忙着做鞋,他回忆起娘每次拔针时吃力的模样,决定给娘买个做鞋的工具。于是,他悄悄攒零花钱,在母亲节前夕,他羞涩地站在柜台前,笨拙地描述那个工具。售货员秒懂,拿出一个拔针器,一问价格,还差些钱,王安很懊悔没早点攒,但售货员得知是送给母亲的,很大方得把拔针器给他,他喜上眉梢道谢着离开。当他把礼物送给娘时,娘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嘴角上扬,叠声问“是送给我的吗?”得到肯定答复,不可置信中带着欣慰,如同稚子般喜不自胜。自那之后,娘做的鞋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从小学到高中,王安都是穿娘做的布鞋,随着脚型不断更改,春夏秋冬,一应俱全。娘常说:“男儿的脚很大,是要走四方的。”上了大学,娘仍然寄来她做的布鞋,他却不愿再穿,嫌弃丢人。那些鞋占满了衣柜,落了灰尘,也不曾换来他的半分关注。
寒假之际,王安带着女友回家。一进门,就热情介绍:“妈,这是小倩,我的女朋友。”秦氏(王安的娘)刚听到王安的称呼就怔愣了一下,但很快换上喜悦的神色,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双灰布鞋,女友的微笑僵在脸上,王安瞥了一眼,土里土气,继而羞愧又夹杂着担忧地凝着女友,女友尴尬地笑了笑,勉强收下鞋子。
毕业后,王安与女友一起打拼三年,终于选择结婚。婚前,秦氏神秘兮兮地把王安拉到一旁,献宝似的拿出两双鞋,一双黑一双红,说这是特地准备的婚鞋,穿着结婚会幸福,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王安不胜其烦,敷衍答应。结婚典礼上,想着儿子儿媳穿着自己做的鞋就一脸幸福,结果当她的视线落在两人脚上时,灿笑冻结在脸上,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换上得体的微笑。
秦氏一直住在乡下,王安也曾想把她接回城里生活,但每次都被她“城里太多规矩,待不惯,还是乡下舒服”给驳回。虽是这样,但每年过年前都不忘给王安寄一家人的鞋,七年时间从不间断。突然有一天,王安接到邻居的电话,传来噩耗,母亲走了。他一下子失了神,简单交代妻子几句,慌慌张张直奔乡下。他见到了久违的母亲,满头斑白的头发,脸上的肌肉低垂,双手沟壑纵横,右手食指弯曲得不成样子。印象中娘总会笑着叫他安儿,如今却安静地躺着,泪水夺眶而出。收敛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一只半成品的鞋子,他鬼使神差地把鞋装进包里。
回到家,看见妻子在拆快递,说是娘寄来的,因风雪大,延期才到。他忙跑过去,随手拿出一双鞋,触感柔软。青色的布料,点缀着一只雪兔,女儿一下子喜欢上了,他把鞋递给女儿。再看箱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鞋,从下往上,按大小顺序码放整齐,上面都绣着各种图案,有花有猫有狗,还有“安”字。“爸爸妈妈,你们看里面有钱!”说着展开一张红太阳。王安和妻子忙检查其他鞋子,结果每一只鞋都有一百元。王安突然福至心灵,一言不发地奔向杂物间,一打开,满柜子的布鞋赫然映入眼帘,他颤抖着手拾起一只掉落在地上许久无人问津的鞋,不在乎它沾满灰尘,小心翼翼的伸进鞋里,果不其然,又掏出一百元,纸币有些泛黄,一如娘土色的脸。他失魂落魄地滑坐在地上,不用再看,想必每一只鞋都塞有钱。娘肯定是把给她的生活费攒了起来,以这种方式还回来。之所以不曾察觉,是因为每次收到鞋子都把它们当做垃圾,直接放到杂物间。刹那,一颗心揪着疼。
“这些鞋都还挺好,洗干净还可以穿。”妻子的声音在王安身后响起。“妈妈,我也要穿!”稚嫩的童音响起。“嗯,我们都穿!”王安喃喃道。抬起水汽的眸子凝视着柜上的鞋,朦胧中似乎又看见那个在灯下佝偻着背,专心致志做鞋的身影,是那么的亲切,又是那么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