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陈府的大宅院里默默传来四太太的锤脚声,鲜红色的点灯映照着颂莲十九岁的容颜。
颂莲本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有能力让她接受那个时代最好的教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在工作和嫁人之间做出选择,颂莲选择了嫁人,嫁给有钱人做妾。读过些许书的颂莲有超出年龄的冷静和现实,她从来没有受过苦,所以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在物质上继续富裕的道路。然而她再成熟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女学生,在真正进入陈家之前,她无法想象女人间的战争是何等惨烈。每个人都孤军奋战,都只为抢夺那唯一的胜利果实——陈佐千的宠爱。
陈府的夜晚被一个个红灯笼映照出有些诡异的模样,夜风习习,红烛微光,她静静地躺在木床上,眼神直愣愣地望着木床的顶端,不曾有一丝挪动,这张檀木床榻是别的妾室不曾有过的,可它更像一副禁锢人心的棺材,将过去十九年里的颂莲永远埋葬在那个夜晚。
进入陈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很快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打破了陈府的死寂。阴白清晨、大雪纷飞,陈府顶楼上的死人屋传来梅珊凄惨的叫声,她被拴着头绳,套了麻袋,周围的下人对她一棒接着一棒,她的叫声,再也不像从来唱戏般婉转动听,棍棒的恶击也在叫声的停息而截止,梅珊死了。颂莲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踩在洁白的厚雪上,她目睹了眼前陈府里活活打死人的场景,许久以来,
在这个冰冷的府里,受到的种种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颂莲再也熬不住了,她疯了,彻底的疯了,因为她明白,是她害了梅珊,害了在这个人情冰冷的陈府唯一对她有些许善意的女人。没过多久,五太太文竹进门了,她坐在披着大红花的小轿子里,满怀期待的踏进陈府后宅院,颂莲透过门缝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陈旧的木门间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木门里面是已经疯了的颂莲被终身监禁在这一间没有一点气息的屋子,而木门的外面却是新妾室刚入门的喜庆画面。
当颂莲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角里,她是一个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女学生。她身穿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梳着麻花辫,眼神中闪烁着一个单纯的少女清澈,颂莲是知识分子,她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即使嫁入封建家庭,在她身上仍有现代女性的气息。同时她用这身素色黑白搭配的学生装来无声反抗自己的不满以及对命运的反抗,接受过新思想熏陶的颂莲,不自觉的有着新式女性对封建社会抗争。可是颂莲终究是落入了男权社会下的陈府,为了生存,她必须去依附男人,最后,当颂莲真正开始为了争宠使用假孕的手段时,她开始对这个社会妥协了,她借助红色的服装表现出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和骄傲,即使最后事实败露,她也并没有立刻脱下身上的红衣,这一举动也体现出颂莲权利的欲望,她希望留住在陈家大院短暂而风光的时刻,去满足她最后的虚荣心。可最终,颂莲深刻地明白她在陈府的尔虞我许的战役中输了并且再也无法翻身,她曾经引以为新式教育,在这个封建家庭里毫无用武之地,这一刻,她的心彻底毁灭在这个阴冷的陈府。
有人说,颂莲做妾的道路是自己选的,怨不了她的继母也怨不了别人,也有人说,在当时的社会,念过书的颂莲应该在陈府另有一番天地,而不是最后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可曾想在那个封建礼教、男权主义的压迫下,颂莲的悲剧更具有必然性。20世纪初的中国封建礼教是造成《妻妾成群》中女性悲剧命运的极其重要的和不可推卸的因素,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晚清政府的无力支撑,北洋军阀的厮杀抢掠,封建迷信深深的禁锢着每一位中国平民百姓。十九岁的颂莲无权无势,家中唯一有担当的长辈却也驾鹤西去,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的被封建礼教“吃掉”。与此同时,女性自身的问题也同样不能被忽略,女性在认同男性文化后彼此伤害对方的现实,于是女人的结局越是凄惨,越是悲凉。不管是念过书的洋学生颂莲,还是秦楼馆的戏子梅珊、伪善的卓云,亦或是出身富贵的正妻毓如,这些女人们,不管是妻妾、是妓女还是情妇,他们都带有强烈的人身依附意识,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依附意识使女性处于无可选择的境地,只能依附于那个或许从未得到的一颗男人心。作者通过对颂莲的悲惨结局的描写和陈府的女人们如何将自己永远都栓在一个男人而互相折磨来表现封建迷信的无耻,触及的是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文学屡见不鲜的封建家族制度和男权中心文化“吃人”的主题。
文中,苏童试图从年轻女性身上获得生命力,而颂莲这一角色的悲剧性也表明了他的企图失败,不过也象征性地表示古旧的中国旧封建历史已经彻底丧失了延续的可能性。不仅仅是颂莲,而是在旧封建社会影响下的每一个女性,她们被迫接受不一样生活,被迫与他人共侍一夫。在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下,她们被时代推着走。我曾想,若是颂莲能够继续接受知识,在“新时代教育”的带领下,她或许能有一番作为,而那也仅仅是颂莲,并不是每一位被旧封建压迫的女性。
清风徐来,落叶知秋,陈府的日子一年复一年,年轻的颂莲再也走不出这方篱墙。